2014年5月2日 星期五

清創手術

Wu Sansan 2014/05/01

有鑒於《藍綠從來無法一樣爛》一文,激起許多前輩們的不滿,認為我正在從事「挑唆族群對立」、「翻歷史的爛賬」、「又拿二二八、白色恐怖當做民進黨的神主牌在拜」、「不要再撕開已經好了的傷口」。容我澄清一下。

想當初,我出了車禍,從後座拋飛出去數公尺遠,撞爛了整個右膝,深可見骨,被推去台中榮總急診。
醫生看了一眼說:「這先必須進行清創。」
聞言,兩位護士對我投以同情的眼光:「妹妹,忍一下哦。」
下一秒鐘,護士甲在我的膝上淋上大量生理食鹽水。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
尖叫聲尚未結束,更銷魂的來了,護士乙奮力刷去我膝上的髒污、砂石和磨掉的皮,過程中,還不停地翻弄我血肉模糊的膝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停下來啊。」
「啊啊啊,不要清創了,就讓傷口那樣子吧。」我哀求。
護士甲說:「再忍一下,不然之後感染就糟了。」
護士乙點了點頭:「現在不清創,以後組織無法完好地復原。」
「可是清創居然比車禍還痛。」
護士倆苦澀地笑了笑:「這是必須的,不清創,日後傷口潰瘍發爛,妳的膝蓋,就從此要頂著醜醜的疤痕,等到妳長大,變成小姐了,會更後悔的。」
說明結束,護士甲又開始在我傷口淋上大量生理食鹽水。

台灣,在過往數十年間,就是沒有對戒嚴時期撞擊出的諸多傷口,作出清創手術。沒能進行去污,切除異物和清潔的工作,最終傷口也縫合得很馬虎,隨著時間過去,傷口不僅未能癒合,反而感染上更多的細菌、開始流膿和潰爛。
傷口既然未好,為何無法容忍我再行處理?以為掌權者道了幾次歉,設立幾個紀念公園紀念碑(台北那座,如今還被重重拒馬圍住)?傷口就能安好地,自行癒合?有人說我總想得太簡單,我倒覺得這種想法更自欺欺人!

被重重拒馬圍住的二二八紀念公園
被害者遺族在渴望什麼?在等待什麼?是同理,是歷史上的正視,以及正名。是我們開始進行「還原」的動作,耐心地梳理事件的時序,明白每一張臉孔,入獄的應與不應,是一一去尋回,歷史上的失蹤人口,洗淨他們的名字,修復他們的名聲,完整他們生與死的價值。
更應讓那些仍活在陰霾中的親屬,得以站在陽光底下,再次承認他們與「那人」的關係,而毋庸感到恐懼,甚至驕傲:「他不是罪人,他是我的父親。」唯有如此,他們才能真正地,從這場漫長又反覆進行的傷害中,被釋放出來,去從事你們口中「積極展望未來」的人生。
你可以說我在賣弄文字,蠱惑讀者。但是,容我做最後的介紹:無知之幕。

「無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最初係由J.C. Harsanyi所提出,之後John Rawls在《正義論》中使用,該名詞從此打響名號。
但為了行文方便,容我偷懶引用Michael J. Sandel《正義:一場思辯之旅》一書的介紹:「假設大家聚集起來選原則時,尚未知道自己將來在人海中會浮沈出什麼結果。想像大家是在『無知之幕』之後做選擇,暫時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的階級、性別、種族、膚色、宗教和優缺點。如果大家都對這些一無所知,就等於是在平等的初始狀況做選擇,既然沒人具有談判優勢,這樣講好的狀況就會符合社會正義。」


我非常好奇,那些訾議我的人,倘今日身為二二八遺族,或者你的親屬誰就是曾被打進監牢的政治犯。你仍會堅持你今日的意見,認為我用了太多篇幅在計較過往那些傷痛?我真的很好奇這答案。
請試著想像,在無知之幕背後做選擇,給出每一則評價,論述每一種主張,或許我們就能,有知(informed)一點。


引用:鯨魚網站http://www.hi-on.org.tw/bulletins.jsp?b_ID=138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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