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 Sansan 201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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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的政治臉譜上,有一個人我始終很迴避。深怕聽及這名字,因這名字和我某段麻木又鄉愿的過去綁在了一塊。
記得是升大學不久,某個夜晚,和友人穿過台大總圖,友人突然停步,神情一凜,指頭直直地指向草坪:「妳知道這兒,曾經躺著誰的屍體嗎?」
我的腦筋沒轉過來,以為朋友在逗我玩:「怎麼?這是醉月湖女鬼傳說的支線嗎?」友人嘆了一口氣:「看來,妳還真不知情陳文成命案」。緊接著,他比手畫腳,夾議夾敘,很生動地把事件的始末給搬演了一回。
待朋友說完,我最直觀的反應,竟是很不以為然的:「陳文成教授既然剛從警總離開,國民黨真要下手,我不認為會挑這麼敏感的時機。我明白,你是深綠的,但人要往前看啊,總不好一輩子都給『白色恐怖』給綁架了吧。」
那是我政治年譜最黯淡的歲月,狗嘴當然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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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陳水扁拼連任,兩顆子彈的始作俑者傳言甚囂塵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選舉結束,進入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開票階段。舉國上下,幾乎是憋着,忍耐着,盯著電視,大氣不敢喘一聲。
有一幕,我一輩子難以忘懷:隨著大局底定,客廳中,我的父母坐在矮凳上,泣不成聲,直嚷道:「又是台灣人做總統了,真好。」
我那時不懂政治,見我那鮮少表達情感的父母,竟為了一個人的興衰榮辱而落淚,便很專情地認定:「陳水扁是好人,民進黨是好的政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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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陳水扁執政後期,許多不光彩的瘡疤輪番浮現。父母鎮日愁容滿面地注視着電視,臉色寫滿擔憂。我專注的情感於焉起了疑竇。
我那時候特別討厭一個人,陳幸妤,陳水扁的女兒。在我眼中,陳幸妤是個屢屢在鏡頭前失控發飆的瘋婆,我時常在心底專注地禱祈:「天啊,有誰來讓她閉嘴!」然而,陳幸妤還是吐出了我始終畏懼的詛咒,再一次,她對著記者嘶吼:「民進黨哪個人選舉沒拿我爸的錢。」
聞言,我心房的最後一隅就碎了,我說了,我那時不很懂政治,亦不懂政治有其現實面,逕自認定了:「政治應該如聖賢書那般,光風霽月,塵埃不染」。待陳水扁被打入大牢,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一種顏色,一個危險的邏輯在心頭日漸鞏固:「陳水扁貪污,民進黨黨員拿陳水扁的黑錢給自己助選,民進黨都貪污。兩黨一樣噁心!藍綠一樣爛!」
我甚至埋怨父母,怪他們書念得不多、愚騃又盲從,陷入一場世紀大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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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倘使你要跟不那麼相熟的人議論政治,最投機的起手式就是:「哎呦,國民黨,民進黨,兩黨都一樣爛啦」。似乎陳述了意見實則空洞無比,彷彿表達了立場卻毫無主張。我就是在那時候,學會這種牆頭草,兩面討好兩邊倒的奸巧手腕。並且沾沾自喜,我很乾淨,既客觀又中立。
我就是這樣,落入了國民黨的圈套。
向來支持國民黨的,幾乎滿門忠烈,一家鐵票。支持民進黨的,也有其血淚斑斑的歷史。然而,兩者人數上的懸殊,導致民進黨必須爭取游移不定的中間選民的支持。對於國民黨而言,徹底斷了民進黨活路的方式,就是複製出一批批,如我一般,罹患政治冷感癌的選民。
一旦人們安逸於「國民黨、民進黨都一樣爛啦」的格式時,就是疏忽了,真正的公平,從來不是兩邊抓來各自打五十大板,而係以相同的標準審判,該賞八十大板的賞八十,該給二十的給二十。
一旦人們安逸於「國民黨、民進黨都一樣爛啦」的格式時,同時也默許了,更多邪祟譏讒之事的猖行。反正,評價都是一樣的。
然而,這樣不負責任的論述方式,倒是如同癌細胞一樣日益擴散,越來越多國人染上這種癌症,他們並且不願治療,不願面對X光檢驗病灶。怕一照下去,會發現,身體許多器官,尤其大腦,呈現出一個個大窟窿。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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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又慣性地說出:「哎,藍綠一樣糟糕啦」。
我朋友很氣憤地糾正:「不,我無法認同這句話,試問,民進黨可曾殺過一個人?毀滅一個家庭?湮滅了整個時代菁英的言論,造就台籍人士難以出頭?」
荒唐的是,糾正我的朋友,父母均為外省人。
反觀我的父母,土生土長台灣人。我的父親,當兵時期因為拒絕接受黨國教育的洗腦,而被抓去「教訓」了一頓。我的母親,在大統百貨擔任電梯小姐時,親眼目睹美麗島事件「警察打人」的盛況。
從此,他們再也無法把任何一張選票,投入國民黨的票箱。
我竟曾經怪罪他們盲從,嘲笑他們被賣了還幫民進黨數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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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為了端正我的視聽,朋友們每天丟大量史料過來。眾多資訊中,無法閃躲地,和陳文成教授又再次相逢了,這一次,注視著他的照片,突然有些羞愧,哽咽,視線模糊了:「噯,其實,您是被國民黨丟下樓的吧?對不起,我那時太年幼無知了,竟曾經懷疑您是『畏罪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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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明白陳幸妤的委屈。她從小即因為「政治犯女兒」的標籤,始終被同儕給孤立在外。成長過程,鮮少人願意停下來,好好地聽她說完一句話。待陳水扁擔任總統,記者們更彷彿嗅得血味的鯊魚,要則喬裝成患者友人,進入她的診所裡安裝針孔。要則在外,陳列十幾架攝影機,甚至連她進出廁所的畫面也不放過。
陳幸妤曾說過,有病的是媒體不是我。
反觀馬唯中(一個「唯中國是聽」的概念),媒體們始終給予很寬容的空間,她於是得以好整以暇地,雍容地出現在群眾面前,溫和地說完每一句話,呈現出「理性有禮」的高貴淑女形象。甚至在美國註冊結婚時,國人也很晚才知曉。有人說:「相較阿扁嫁女的高調,馬英九的低調不鋪張值得推崇」。
我相信陳幸妤也很想,很想低調的。但是媒體可曾饒過了她?而我們,還可以放任這種投機取巧的「兩黨一樣爛」論述方式嗎?
引用:鯨魚網站 http://www.hi-on.org.tw/bulletins.jsp?b_ID=138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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