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4日 星期四

林義雄現在靜坐的地方

 
林義雄現在靜坐的地方,就面對著地下室入口,
面對著當年亭均亮均和他母親慘死的地下室入口,
他靜坐禁食的地方,
曾經是歡笑之地,也是他心碎之地,
更是他跨越血海深仇、下定決心,
要用愛和慈悲繼續作戰的地方。⋯⋯
如今,他回到這裡,
選擇用犧牲自己的方式,向當權者挑戰,
要把撕裂這個國家的錯誤政策停下來,要把核四停下來。
在阿嬤的棺木上,林義雄寫下,
「母親,我要讓您死得有價值。」
回家

昨天早上趕到義光教會,
林義雄律師還沒到,
我進教會看了一下他即將靜坐的地方,
有張素淨的床和書桌,⋯⋯
就放在他過去的家,以前客廳的位置。

以前,他回家習慣往客廳沙發一坐,
三個女兒就跑過來跟他撒嬌,
那個位置的右前方,
可以看到他的母親和林太太在廚房做飯,
餐桌上垂吊的燈光溫暖明亮,
兩個雙胞胎女兒喜歡光著小腳丫在地毯上跑來跑去,
看到爸爸回來,
總是喜孜孜的,童言童語講個不停,
有時唱歌啦,有時拿著心愛的玩具和圖畫來給爸爸看......。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們兩人瀏海下明亮溫柔的眼睛,
那麼無邪信任的看著你,
我還記得,她們兩個親起來軟如麻糬的臉頰,
如果我都還記得,
林律師和林太太怎麼可能忘記?

1979年12月13日,林義雄就在這裡被抓走,
警總打破他家玻璃門,在半夜裡把他抓走,
音訊全無,生死未卜,
年老的母親幾乎崩潰。
我去看阿嬤,她吃不下、睡不著,狀若遊魂,
電視、收音機和各種媒體整天罵她的兒子,
對她形成極大的精神虐待。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
以他們所出示的逮捕令罪名是「涉嫌叛亂」,
照我家營救政治犯的經驗,
林義雄如果沒有被判死刑,
想回家,很可能要等十年、二十年後。
我真的不知要如何安慰阿嬤。
只能自欺欺人的跟她說,不會啦,有很多人在幫忙。
也找到律師了啦。
但她越來越消瘦,越來越憂傷,

歷經兩個月的禁見和刑求,
林義雄最後只求不牽累他人,
終於簽下足以讓自己被判處死刑的「叛亂」自白書。
逮捕者達到目的,同意讓家屬會面。
第二年的2月27日,林義雄的母親在方素敏的陪同下,
首次見到日夜懸念的兒子,
隔著鐵窗,彷若隔世。
會見時間十分短暫,
林義雄的母親又被迫離開兒子,
她無能為力,無語問蒼天。
家人帶著她慢慢走向大門,
慢慢離開兒子拘禁之地,她放聲痛哭,
向天嘶喊,
阮子是冤枉乜!阮子是冤枉乜!阮子伊是冤枉乜啊!
這是
林義雄在獄房最後聽到的母親的聲音,
也是他這輩子最後聽到的母親的聲音。

第二天中午,兇手侵入林家,阿嬤被兇手押到地下室,
她不斷掙扎,兇手只好從後面勒住她,
在下樓梯時,從腹部到胸口,刺了13刀,
她不斷呼叫,企圖警告孫女逃走,
更早遇害的奐均在半昏迷中,曾聽到阿嬤大喊她的名字,
兇手最後切斷阿嬤的氣管,讓阿嬤躺在血泊中。

這個兇手先在林家追殺雙胞胎,追到地下室最深處,
直到通往公寓公共樓梯的鐵門下,
幼小的雙胞胎姊妹推不動鐵門,
女警告訴我,兇手一刀刺下,再往下拉,
把雙胞胎丟在那裡,慢慢流血至死。
然後再繼續等其他人回家。

接著是奐均。
剛從學校放學回家,
開門的是陌生人,
她不以為意,
爸爸被捕後,那一陣子常有人到家裡來慰問。
這個人跟在她的後面,跟著她走進房間,
奐均背的是後背式書包,
她後來說,她正準備把書包放下來的時候,
突然感覺後面怪怪的,
正轉身要看,刀子就刺下來了。
奐均身中六刀,兇手以為她沒命了,
用房間的棉被蓋住她,繼續等阿嬤回來,

市刑警大隊隊長告訴我,這是職業殺手的手法,
是為了讓亡者的魂魄無法追蹤他。
隊長說,原本放在林太太臥房的棉被,
早被兇手搬到地下室,
準備要覆蓋阿嬤,
但因阿嬤激烈反抗,
倒在地下室樓梯轉角處,
兇手無法到地下室拿棉被,
但在阿嬤的腳邊,發現了「腳尾錢」,
隊長說,那也是職業殺手的手法,
送亡者上路。
市刑警鑑識中心前主任告訴我,他們找了半天,
連兩個多月前衝進來逮捕林義雄情治人員的指紋都找到了,
卻連一枚兇手的可疑指紋都沒找到。
光天化日,那個兇手在屋裡待了那麼久,
回來一個殺一個,結果整個國家翻天覆地,
竟連一枚可疑指紋都找不到,
這真不是普通的職業殺手。

林義雄現在靜坐的地方,就面對著地下室入口,
面對著當年亭均亮均和他母親慘死的地下室入口,
他靜坐禁食的地方,
曾經是歡笑之地,也是他心碎之地,
更是他跨越血海深仇、下定決心,
要用愛和慈悲繼續作戰的地方。
如今,他回到這裡,
選擇用犧牲自己的方式,向當權者挑戰,
要把撕裂這個國家的錯誤政策停下來,要把核四停下來。
在阿嬤的棺木上,林義雄寫下,
「母親,我要讓您死得有價值。」
台灣的民主成果,裡面有他母親和孩子的鮮血,
掌權者破壞民主體制,
將使阿嬤和雙胞胎的犧牲成為一場空。
核電廠一旦爆炸,我們所有人的家都將毁於一旦,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種情形發生,
所以他決定傾最後之力,
以生命相搏,全心一戰。
請大家和林義雄並肩作戰,
讓他可以平安過關,我們可以安然回家,
台灣永遠免於核災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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