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5日 星期日

霧鎖紅樓:八名建中教師的受難故事

2015-11-15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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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建國中學來講,「名氣」等於「空氣」。這所幾乎無人不曉的明星高中,每十名畢業生,大約有五名上台大,八名上國立大學。這是因為學生優秀,也是因為名師如雲。師生的超強搭配,使升學率居高不下。如果建中學生是天之驕子,那麼建中老師也應該地位尊榮吧?
不然。從二二八到白色恐怖,建中有多名教師受難。在台北各校高中,受難人數最多的,學生要屬成功中學,教師則是建中。但成功學生有反抗體制的傳統,受難者幾乎都是本省人;建中教師除二二八之外,就筆者所見,每一個都是外省人,而且幾乎每一件都是冤獄,與成功恰成鮮明的對比。
二二八:三名教師受難
二二八時,建中的受難教師有王育霖。他是日治時代第一位台灣人檢察官,戰後在新竹地方法院任職,因偵辦新竹市長郭紹宗私吞救濟用奶粉案(俗謂粉蟲案),被郭蠻橫阻撓,憤而辭職,轉任建中的公民和英文教師,並兼任林茂生的《民報》法律顧問。二二八發生後,王育霖和林茂生都被抓走,從人間消失,至今找不到屍骨。
另有一位黃爾尊,福建人。在《新生報》主編國際版,兼任建中外國史地教師。二二八時,被便衣帶走,關入黑牢將近五十天,出獄時已全身虛腫。這是他的初進宮。十年後(1957)又因「潛匪案」二進宮,被判無期徒刑。
二二八驚險的另一幕,發生在校長陳文彬身上,陳是岡山人,戰後第一任建中校長。就任後,致力整頓校務,增聘師資。但因在《人民導報》撰文批評時政遭忌,因此在赴警備總部保釋四名被捕的建中學生後,學生被釋回,他卻被以「內亂罪」逮捕拘禁,也是關了五十幾天才出獄。
陳文彬雖然獲釋,卻無法回任校長,改由孫嘉時接任。1949年5月陳誠發布戒嚴,陳文彬因為參加左翼組織「台灣民主自治同盟」,處境危殆,在友人區嚴華的協助下逃往中國。區嚴華的丈夫宋斐如在二二八遇難,區不久也在白色恐怖被槍決。
孫嘉時任內,廢除日治時代的建中校歌,改為:「草山高,淡水清;芝巖麗,碧潭明,鐘靈毓秀誕新民。寶島光復,除舊佈新,看!我們全是新中國的主人……」這首歌後來又改為:「東海東,玉山下;培新苗,吐綠芽。春風吹放自由花,為樑為棟,同支大廈。看!我們重建燦爛的新中華。」
這些,都是為了配合「建國」這個校名(建中前身為台北一中,1946年改名)而譜寫的歌詞。然而在這些漂亮歌詞背後,「新中國」和「新中華」究竟是什麼?對台灣進行何種的黨化教育和恐怖統治?則遠遠超乎這些聰明建中生的想像。
 
根據建中校友、後來成為史學家的戴國煇說,1949 年四六事件後,建中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凝重,「三天兩頭不是老師不見了,就是高班學長不見了。」哪些老師「不見了」,現在已難查考,但至少有一位學生張光直(後來成為中央研究院副院長、知名考古學家)被捕,關了一年。
據筆者所掌握資料,白色恐怖第一個被捕的建中教師是劉澤民。他是山東流亡老師(濟南第一聯中校長),1949年澎湖案發生時,他在台灣養病,未受牽連;不久前往建中任教,同時為救援澎湖案奔走。1950年5月,因受「中國革命民主大同盟案」(即任新舫案,澎湖案餘波,也是冤案)牽連,與二、四、五聯中校長陳震、弓英德、毛振鳳都被保安司令部逮捕,關進保安處(東本願寺),這是一座恐怖的偵訊監獄。
根據官方檔案和劉澤民的憶述,特務要劉承認參加「反動組織」(即上述大同盟),但劉咬緊牙根,「經三個月餘之艱苦奮鬥,威脅利誘、欺騙,終不為所動」,後因多位立委援救,劉、弓、毛三人始得保釋出獄。該案案首任新舫被送往綠島感訓,出獄後協助張靜愚創辦中原理工學院(今中原大學),成為中原的創校元老。
白色恐怖理化文藝,都有老師坐牢
1950年,化學老師吳治民也被捕了。他是建中名師,編寫台灣第一本高中化學課本,建中另一位化學名師車乘會就是他的學生。吳治民的兒子吳乃天則是學理工,任職台灣工礦公司,父子都住在建中宿舍,也雙雙入獄。
吳治民父子是被于非牽連的。于非本名朱芳春,是有名的教育心理學教授,也是中共中央社會部高幹。1948年棄家眷,改姓名,來台工作,在黨政軍蒐集情報和進行策反,影響層面廣泛。1949年逃離台灣,但他所發展的組織,有數十人被判刑,其中最少十幾個人死刑。
于非是誰?就是吳治民的姪女婿。吳乃天曾在保密局電機製造廠工作,于非屢次要吳幫他製作無線電收發報機,被吳拒絕。照理,吳乃天「大義凜然」,不受匪諜利用,應該獲得當局嘉獎才對?不然,當局認為這對父子都知道于非是匪諜,卻沒有告發,因此都以「知匪不報」罪起訴。
1951年,56歲的吳治民判刑5年;37歲的吳乃天則在審判期間因重病保外就醫,隔天死於建中宿舍。留下他傷心的老爸繼續服刑。吳治民出獄(筆者判斷,應有假釋)後,仍回建中教書。大部分建中校友對這位名師的印象,應是他歷劫之後了。
到了1956年5月,教物理的張壽彭老師也失蹤了。張壽彭長於基礎物理學,曾翻譯《低溫物理學淺說》(建中圖書館還有這本書)、《量子力學》;著有《電磁學》等。和吳治民老師一樣,也是因為「知匪不報」罪坐牢,這是緣於他與好友劉乃誠的交情。
劉乃誠是台大資訊工程系教授,不過那是他出獄十年之後的事了。當他還是台大電機系學生的1954年,因具有左翼思想,與台大物理系學生李我焱組了一個秘密團體「群」,依附在台大的合法社團「群社」下發展,進而製作和散發傳單。後來被捕,判刑12年。李我焱則判刑5年,出獄後留美,投入保釣運動,成為1970年代釣運大將。
張壽彭老師不是「群」的成員,卻是劉乃誠的好友。劉在被捕前,已察覺有人跟蹤他,知道凶多吉少,便找上張壽彭,請張幫忙保管他所收藏的一些禁書,並出錢幫他收埋一個政治犯的骨灰。張壽彭看在朋友的情分和「人死為大」的道義上慨然答應。卻因此坐牢,判刑4年6月,直到1960年11月才出獄。
張壽彭被捕隔年,1957年,57歲的建中國文老師高衍芳也不見了。這位老師據說會在課堂利用《易經》講解一些「成人教育」。不過官方指控,他在上課時,「常向學生講述共匪分配土地,辦理很快;我政府係拖得無法再拖,始辦平均地權。(另有)其他不滿政府措施,詆毀國父與總統言論」云云,交付感化三年。
由於教室是密閉空間,而高衍芳因為上課言論獲罪,照常理判斷,高若不是被他的學生密告,就是他的學生向家長反映,由家長向當局檢舉。高衍芳案,證明建中黨化教育的成功。
建中的第8位政治犯教師,是59歲的美術老師林存斌,於1971年9月被捕。他教美術很久,早在1958年就出版《初中美術》一書。他的案子是標準的「潛匪案」。判決書稱,他早年(18歲)就讀福州師範時,曾加入讀書會,後來又加入共產黨。不過就潛匪案的定罪模式來看,加入讀書會可能有影,加入共產黨應該沒影。
不管有影沒影,林存斌在台灣安分守己,專心教書;卻在31年後,到了快退休時突然鋃鐺入獄,判刑5年。這就是潛匪案的可怕:它沒有追訴時效,你永遠不知道哪一件陳年往事,會在哪一年被特務起底,從而讓你一夕之間變成「匪諜」、「叛亂犯」,搞得你身敗名裂。所幸林存斌只關了兩年半,即獲減刑出獄。
這就是建中政治犯教師的概況,已知有8人,包括二二八3人,白色恐怖5人。其中在白色恐怖受難的教師,都被一位「幕後大法官」做最後的定讞,那就是蔣介石。他的銅像至今仍穩穩矗立在校園最顯目的位置,宣示黨化教育、白色恐怖在建中的勝利。建中作為全台最頂尖的高中,卻任由威權的象徵長期睥睨校園,這所名校想要「除魅」,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引用民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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