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頭殼newtalk 2015.05.26 文/管仁健
第68屆坎城影展頒獎典禮已落幕，侯孝賢不負眾望，以《聶隱娘》奪下最佳導演獎。然而在此之前，兩岸鄉民已為女主角舒淇的國籍問題吵翻天。根據《蘋果日報》的歸納整理，5月20日官方大會發出隔日出席的明星攝影單，將舒淇的國籍誤植成中國，風聲傳出，劇組隨跟大會反映。在21日官方記者會走紅毯前，大會人員在攝影單上以原子筆修改成台灣，當時明星未入場，不知此事，《蘋果日報》在第一時間即時報導。
結果《中國時報》跟進，標題成了「舒淇手改台灣國籍」，接著《聯合報》再加料，提到舒淇現場向國際媒體和攝影記者說明自己的國籍是台灣，標題變成「舒淇挺美胸走坎城紅毯，力爭我來自台灣」。22日《自由時報》再跟進，標題變成「被標中國籍，舒淇對外媒喊：我來自台灣！」挑起了兩岸鄉民的口水戰。倒楣的舒淇，因為台灣4大報不負責任的反覆加料惡炒，慘遭中國鄉民粗言穢語的留言攻擊。例如：「有沒有人注意到，侯孝賢、張震、謝欣穎還有一個臉不認識的女演員，國籍標的全都是台灣，夠賤的啊！」、「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了！衣服好不容易才穿回來的說。」、
「紅毯還有好多說大嘴女有氣質的，是渾身婊氣吧！真是相由心生，沒錯。」、「不知道台灣是中國的？有胸無腦的人只適合要愛情動作片！」
很多台灣鄉民不解，對岸鄉民為什麼對「台灣」這2個字的燃點這麼低？但我們回頭看一個例子，2005年4月30日，競選總統再次落敗的國民黨主席連戰，首度赴中國參訪，在西安的母校後宰門小學，事前媒體曾探問該校有什麼歡迎節目，得到了「這是秘密」的答案。結果是由6名小學生詩歌朗誦《陽光、校園、童年》，第1句又是「爺爺，您回來啦！您終於回來啦！」除了高8度的尖銳嗓音讓人噴飯外，誇張的肢體動作讓連勝文失態大笑，可見當時還沒投入政壇的勝文，也有可愛的一面。
1950到1960年代出生的台灣孩子，成長中一定與我有共同經驗，就是我們讀書當兵時，身邊一定有一個以上叫「台生」的同學或同袍。這些「台生」的父親保證是外省人，因為本省人絕無可能給孩子取名叫「台生」。
大家想一想，外省人來台灣65年，現在外省人都到了第2、第3代，他們去對岸照樣要拿「台胞證」，中國政府也視這些人為「台灣人」了。那麼中國鄉民們是否想過，1945年之前，日本人在台灣也是50年啊！有幾十萬個「台生」（不過他們給孩子取名是叫「灣生」），他們與台灣人怎麼相處嗎？日本人有可能像《魔戒》裡「半獸人」一樣，天天拿鞭子在後面鞭打台灣人嗎？
就如《海角七號》那樣的場景，日本無條件投降後，在台灣任教的老師與同學們，被老蔣掃地出門時，很多台灣學生是哭著送到火車站，家境好一點的台灣同學還送到碼頭。然後這些「台生」回去後，還是和台灣的同學保持聯絡，退休以後，幾乎每年開一次「同窗會」（日本人比我們更愛開同學會）。
還有一些「灣生」歐吉桑，回日本以後，始終不能適應自己祖國那種虛偽的禮節規範，老了退休以後，又回台灣買了房子。因為簽證的關係，他們必須像候鳥一樣，半年往返一次。他們會說台語，也許還吃檳榔、簽六合彩。不告訴你，你還以為那就是鄰居的阿伯，誰會猜到他是日本人。
日本統治台灣有很多面向，有棒子，當然也有胡蘿蔔，還有更多超越政治、種族的單純人際交往。但老蔣的課本只教棒子的故事，用意就和今日的中國一樣，要擴大宣傳仇日恨日，讓自己的「低效率獨裁」不被人民看穿。所以我們的課本裡，日本政府的胡蘿蔔很少提，至於俗民歷史方面，更是「草繩穿豆腐」提也不敢提。可是即使教科書不提，這種集體記憶還是會傳下來。日本統治台灣時，究竟在人民當中做了些什麼，讓半世紀之後，還有人在懷念日本，這其中有太多中國人，甚至很多台灣人都不懂的歷史。
我們現在談的國族（甚至我們自我認同的民族），在人類文明上，都是很晚才出現的東東。以前的農民，都只是土地上面的孳息或是附著物，領主說你是什麼人，你就是什麼人。一直到啟蒙運動以後，承認人都是平等的，人都是有理性的，有理性就表示，自己會管理自己，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意志，我們才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爺爺，您回來啦！」其荒謬之處，就在於陝北黃土地農夫的孩子，為什麼要關心遠在萬里之外的台灣人呢？這並不是寫在DNA裡面，也不是因為這些孩子天生就會認出同胞，而是經由一連串很綿密、很精細的社會教育認同程式。這套程式，現在看起來很理所當然的東東，對日治時代台灣各族群的農漁民，就沒有那麼理所當然了。
因此，兩蔣需要一再實施愚民教育，例如老蔣教我們的「中華錦繡江山誰是主人翁，我們四萬萬同胞」，就是因為四萬萬同胞還沒有一個現代的「中國人意識」，他們可能只有宗法意識、只有尊君意識、只有鄉土莊園意識，所以老蔣才要不停的在思想上動員我們。但動員了半天，頂多只有一半的台灣人認同，另外一半的台灣人就是頑抗。
今天馬英九要宣傳的抗戰勝利紀念，不也是這麼荒謬，也難怪在台灣辦起來毫無共鳴。沒錯，在這個島上，有一部份住民有當年在中國抗日的歷史記憶，可是另一部份則有日治時代被美軍轟炸的歷史記憶，而且長期被壓在社會陰暗的角落裡。你不能說有人一提起日治時代，其實也就是他們的童年與青少年而已，因為會惹來另一群人不舒服，這些人就只能永遠留在歷史的陰暗角落裡面。
中國鄉民必須了解，歷史必須從個人出發，不先從這一點發想，你們就永遠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那條同胞與異族界線，劃的與你不一樣。因為歷史的造化弄人，台灣人對中國與日本的感情，都是很複雜的。那條同胞與異族的線，絕對不是直線，而是一條彎曲的曲線。中國鄉民用粗俗的言語霸凌舒淇，只會讓台灣離中國更遠、更深而已。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資料照片）
作者：管仁健（文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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