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台灣歷史的二二八事件╱張炎憲

國史館館長╱張炎憲

      二二八事件發生在六十年前。六十年來，台灣社會變動極大，蔣家威權獨裁統治走進了歷史，國民黨也在2000年下台，結束了長達55年的執政，台灣終於邁向自由民主的時代。但回顧這六十年來，台灣所走過的路程，實在步步艱難，充滿荊棘，台灣人前仆後繼，付出血淚與生命，才獲得珍貴的成果。如果要檢討這段歷史，二二八事件是其中影響台灣最深遠的事件，它所造成的傷痕，深深刻印在島嶼上，歷經六十年仍然無法完全去除。二二八事件歷史真相的追求過程，其實就是戰後台灣歷史發展的縮影，也是一部台灣人改變自己命運的寫照。

      六十年來，二二八事件的轉變大致可分成幾個階段。

1.抗爭與被鎮壓的二二八

       1945年國民黨政府接收台灣之後，施政倒行逆施，官員腐敗、特權橫行，造成經濟崩潰、社會混亂、人心不安，台灣人處處受到排擠。終因1947年2月27日的緝煙事件，點燃台灣人的熊熊怒火，引爆二二八事件。台灣人在事件中提出改革主張，要求自治，提升台灣人的政治地位，國民黨卻以暴亂、暴民視之，認為台灣人欲脫離中國、謀求獨立。蔣介石更下令派兵來台，以鎮壓手段屠殺台灣菁英和民眾，此舉雖然穩住了國民黨政權的統治地位，確保了1949年之後，自中國敗退來台國民黨政權的長期執政，但二二八事件所造成的傷害卻無法彌補，而影響深遠。

2.傷痛與禁忌的二二八

       國民黨不只以鎮壓手段，逮捕槍決台灣民眾。二二八事件之後，更以國家統治力量，禁止使用台灣話，不准傳授台灣歷史文化，並壓制台灣人意識，灌輸中國人意識與中國歷史文化。因此具有台灣人意識的二二八事件成為台灣最大的禁忌，無法公開討論與研究，二二八受難者及其家屬僅能在暗夜中哭泣，不敢說出心中的傷痛與苦楚，台灣民眾也不敢對受難者家屬表示關懷與聲援，社會上充滿逃避與冷漠的氣氛。在國民黨高壓統治下，二二八的傷痛潛入社會底層，成為威權統治時代的恐怖象徵。

3.獨立與自主的二二八

      在國內一片肅殺氛圍下，台灣人無力改變國民黨的獨裁威權統治。但二二八事件的屠殺卻震醒了台灣人對中國的迷思，而重新思考台灣人的出路。二二八事件之後不久，廖文毅等人就提出由聯合國託管，台灣人民公民投票決定前途的主張。1950年之後，更在日本組織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訴求台灣獨立。隨著台灣留學生的日益增加，台獨勢力從日本擴張至美國、加拿大、歐洲與南美。獨立運動組織與台灣人團體都以二二八作為國殤日，在那一天舉行追思活動，舉辦座談、演講與示威，激勵台灣人反獨裁、建國家的意志。二二八成為台灣人追求獨立自主的精神來源。

4.公義與和平的二二八

      1987年，二二八事件四十週年前夕，鄭南榕、陳永興、李勝雄等人發起「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至台灣各地演講，四十年來的壓抑與悲情終於如洪水潰堤，奔流而出。國民黨政府再也擋不住這股追求歷史真相和社會公義的潮流，因此，1991年行政院成立研究二二八事件小組，1992年公佈第二份官方研究報告。繼之，二二八受難者家屬挺身而出，說出心底隱藏四十年的傷痛，這種暗夜的哭聲和煎熬感動了社會大眾。李登輝總統在1995年二二八紀念碑落成時，代表政府公開向二二八受難者家屬道歉。同年，立法院通過二二八事件處理及補償條例。隔年，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成立，開始審核發放補償金，舉辦二二八活動，並補助獎學金等工作。1997年，陳水扁擔任台北市長時，成立台北二二八紀念館。2003年，陳水扁總統頒佈名譽恢復證書。行政院並於2007年積極籌畫國家二二八紀念館的開館工作。20年來的公義和平運動，獲得諸多成果：建立紀念碑、紀念館，進行補償工作，訂為國家紀念日，國家元首公開道歉，公佈二二八史料等。二二八事件成為追求社會正義與公道的象徵。

5.文化與藝術的二二八

       國民黨軍隊登陸台灣之後，畫家陳澄波在3月25日嘉義火車站前被槍殺示眾，是藝術家在二二八事件中的犧牲者。二二八事件成為台灣最大的禁忌之後，不只民眾不敢談論二二八，連文學家也不敢書寫二二八 ，藝術家也不敢以二二八做為創作的素材。到二二八禁忌逐漸解除，陰霾漸漸消退之後，文學藝術家開始重視二二八。一九九0年代才有許多二二八小說選集、詩選、繪畫、音樂、戲劇與電影的出現。二二八已從歷史的詮釋步入文化深層的創作和思考，轉化成為台灣人民共有的文化資產、文學藝術創作的泉源。這種轉變提升了二二八的影響力，也深化了二二八的內涵。

6.守護台灣的二二八

      2004年2月28日，台灣民眾從台灣頭到台灣尾，以具體的行動站出來，以手牽手心連心的方式，表達守護台灣、反對中國吞併的決心。此舉激勵台灣人的士氣，鼓舞台灣人勇敢表達捍衛台灣的意志，同時也改寫了二二八的意義。二二八是台灣人最大的傷痕，久久無法痊癒，但守護台灣的具體行動，轉化了二二八的悲情，成為熱情擁抱台灣、捍衛台灣的精神力量，並向全世界宣誓台灣人的決心。不分彼我、認識與否，在牽手的片刻，二二八已轉化為追求獨立自主、守護國家的象徵。

      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自1987年展開之後，已過了二十個年頭。回顧二十年的變動，台灣民眾以無比的熱情，衝燬國民黨獨裁統治的圍牆，打破政治上最大的禁忌，改寫台灣歷史的發展。二二八充滿被壓抑的悲情，卻是一股重建家園的力量。從悲情之處，我們得到奮戰的勇氣，看到美麗的願景；從憂傷之處，我們體會公義的價值、人權的可貴，只要我們堅持努力，充滿信心，理想的台灣國家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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