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4日 星期二

為什麼小女生見到馬英九就尖叫?

2016-06-15 11:07

[完整介紹]
 
中國人文及政治題材作家(小說家、評論家、散文家),積極參與中國人權活動並公開表達自己觀點。代表作品:《火與冰》《鐵屋中的吶喊》《劉曉波傳》…等。
台灣媒體報導,前總統馬英九六月四日出席文德女中畢業典禮,現場女學生全部起立尖叫,大喊「馬總統我愛你」,馬英九也熱情回應:「我也愛你們」。
這則花邊新聞不禁讓我思考,經過了太陽花學運,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小女生「愛」馬英九?是什麽樣的教育,讓這些小女生一見到馬英九就尖叫?現場為什麼沒有一個學生舉牌抗議或提出尖銳的問題?
我想,或許可以從三個層面來思考。
第一,台灣的教育雖然經過了一個強化本土意識的階段,但仍然籠罩在儒家文化的陰影之下。國民黨的意識形態及儒家文化所支持的專制主義、威權主義、偶像崇拜,是阻礙現代公民意識成長的精神痼疾。這些少女沖着馬英九尖叫,乃是沖着他曾經擔任的總統職務、他曾經擁有的巨大權力。說到底,這背後還是權力崇拜。而儒家文化,一言以蔽之,就是權力崇拜和等級秩序。難怪蔣介石以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對抗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而國民黨高官顯貴們從來都以儒家的信徒自居。
從讀經運動的盛行,可以看出今天的台灣何其需要一場精神解放運動。由一貫道和王財貴倡導的讀經運動,得到了國民黨和民進黨中的很多重量級人物以及台灣民間社會的熱情追捧。我在台北乘坐計程車時,就遇到一名司機滔滔不絕地跟我介紹讀經之好處。這場讀經運動所推崇的,並非某些包含進步思想的文化經典,如孟子的「民貴君輕」、莊子的「自由齊物」、墨子的「和平非攻」;反而是儒家中的糟粕和末流,如在清代的文字獄壓抑之下產生的奴化教育範本《弟子規》。不僅馬英九、江宜樺奉之若聖經,就連林佳龍也津津樂道。他們在美國讀了法學、政治學博士,讀了那麽多關於民主、法治、人權的經典著作,居然統統敵不上粗陋的《弟子規》?!
台灣學界似乎少有人剖析讀經運動、《弟子規》對現代人民主、自由、平等的人格養成的危害。中國兒童教育專家王立華日前撰文指出,《弟子規》是統治階級為了培養奴才和順民的教科書,不適合現當代社會。如《弟子規》中的「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意思是:父母親叫你,要立刻答應,不能遲緩;父母親讓你做事,要馬上去做,不能拖延偷懶。對父母的教誨,要恭敬地聆聽;對父母的責備,要順從地接受。問題是,父母也有誤解孩子或言行失當的時候,難道孩子受到錯怪,也要順從地接受嗎?難道孩子不可以為自己辯護嗎?「諫不入,悅復諫;號泣隨,撻無怨」這句話是說,當孩子向父母提建議時,父母不聽,生氣就可以隨便打孩子。孩子挨打時,也不可以有怨言,不可以反抗,孩子應該逆來順受。這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多麼的不公平!現代教育反對體罰孩子,在很多西方民主國家,打孩子是犯法的行為。
王立華總結說:「可見,《弟子規》中要培養的兒童完全沒有話語權,一切以成人的意志為轉移,提倡要孩子絕對地服從父母的權威。這與當下所倡導的民主式家庭以及父母和孩子是平等的對話關係的現代教育主張相去甚遠!《弟子規》中的教條更善於培養唯唯諾諾、膽小怕事、謹小慎微的『順民』和『奴才』,更利於培養沒有平等意識、毫無個性、沒有主見、不會思考、缺乏創造能力的人!」統治者當然樂見被統治者成為《弟子規》的信奉者,《弟子規》就像麻醉藥一樣消滅了反抗思想和獨立精神。
自由主義的先驅胡適早就斷言,「在一個對像婦女纏足這樣殘酷非人性制度容忍了千年之久的文明中,精神性究竟何在?」他強調,「纏足不是一個孤立的事實」,儒家專制文化對人性的摧殘,遍及社會生活每一個方面。胡適認為,自己對中國傳統價值觀念的譴責絕不是「激烈的」或「武斷的」,而是「多年實際觀察和歷史研究的結果」。我們今天仍然需要傾聽胡適那堅定沉穩的聲音。
第二,馬英九得到來自小女生的「愛」,不是因為馬英九是一個真正受民眾愛戴的、卓越的政治家和前國家元首,乃是出於物質主義、消費主義時代的「明星效應」。
馬英九在畢業典禮現場,給了學生們三個建議:加強語言能力、勤加運動、擴大國際視野。前兩點是馬英九的長處:他留學哈佛,英文流暢,擔任過蔣經國的英文翻譯(那是他仕途的起點),所以他要特別炫耀一下自己的語言能力;他熱愛運動,每天堅持跑步,保持良好的體型(比起中國的「胖主席」習近平來,顯得優雅多了),每天都要稱好幾次體重,所以他有資格向那些關心減肥問題的小女生介紹經驗。
馬英九在講解國際觀時,勉勵學生對外國人將心比心。他還舉例說,就是「對你家外勞好一點」,希望看到大家跟外籍勞工之間的關係,是朋友的關係,不是「主人跟僕人」的關係。這個細節不可忽略:顯然,馬英九對臺下女生們的家庭出身瞭如指掌,這不是一所貧寒子弟負擔得起的學校,這是一所專供富家子弟的昂貴的私立學校。當然,這裡的學生,大概家家都僱傭了外籍勞工。
這些富家子弟價值觀的形成,用中國的俗話說,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就是「笑貧不笑娼」,就是「成功人士」認同「成功人士」,就是羨慕並竭力成為有名、有錢、有權的人,無論使用什麽樣的手段也要得到這一目標。她們當然不會尊崇買菜捐出千萬的「亞洲慈善英雄」陳樹菊,她們當然不會關心爲抗議黑箱課綱微調而獻出生命的林冠華,她們只會對着馬英九大聲尖叫。她們的價值觀跟中國選秀節目中理直氣壯地宣佈「寧可坐在寶馬車上哭泣,也不願坐在單車上歡笑」的女生如出一轍。她們忘我地高喊「馬總統,我愛您」,周美青固然不會產生危機感,金小刀會不會因此而吃醋呢?
第三,馬英九善於塑造德國社會學家韋伯所說的「魅力型領袖」的外觀,欺騙了包括這些小女生在內的不少民眾。
在國民黨的醬缸文化中浸淫大半生的馬英九,學會嫻熟地使用自由、民主、人權等時髦的詞彙,以此包裝他的獨裁手腕和反動政策——比如無視師生反對強推黑箱課綱、叩見習近平出賣台灣利益、登臨太平島呼應中共霸權等等。對於年輕一代來說,識破政治人物的真面目,形成批判性思考的能力,需要一個開放式的、多元化的教育環境和社會氛圍,以及青年人發自內心的、強烈的「求真意志」。
馬英九的履歷和性情,跟當年的葡萄牙獨裁者薩拉查頗為相似:他們都是教授,都是溫文爾雅、謙恭有禮的知識分子。薩拉查早年學習神學,畢業後在家鄉作神父。後來改學經濟學,在科英布拉大學任政治經濟學教授。在經濟危機中,他臨危受命,從財政部長做起,逐步兼任陸軍部長、外交部長,一直做到總理、總統,統治葡萄牙長達三十六年之久。薩拉查所建立的帶有法西斯性質的「溫和官僚獨裁」,是獨裁政體中非常特別的一種。薩拉查擁有迫害政敵的秘密員警、監獄和新聞檢察官,但他從不張揚、深居簡出、生活簡樸,一生只穿黑衣,讓身邊的人稱呼他「部長先生」。很多葡萄牙人都不認為薩拉查是獨裁者,並認為葡萄牙是一個「沒有獨裁者的獨裁制國家」。直到二OO七年,薩拉查還被葡萄牙民眾評選為「最偉大的葡萄牙人」。可見,接近半個世紀之後,獨裁者的遺毒仍未肅清,轉型正義任重道遠。
一九七O年薩拉查患病身亡之後不足四年,葡萄牙爆發了「康乃馨革命」,推翻了薩拉查的接班人卡丹奴,結束了薩拉查締造的那個四不像的體制。正如威廉‧道布森在《獨裁者的進化》一書中所說:獨裁者的末日「是一九七四年在葡萄牙開始的,更精確地說,是四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里斯本一家廣播電台播放了〈黑色小鎮格蘭朵拉〉,向葡萄牙軍隊打暗號,示意政變開始。第二天,葡萄牙的獨裁者馬爾賽洛‧卡丹奴,就被放逐了。根據杭廷頓教授的看法,那一天所釋放出來的政治力量,就是全球民主浪潮的濫觴。接下來的數十年間,獨裁政體紛紛倒臺。」那麽,馬英九的末日則是從太陽花學生衝入立法院議場的那一刻開始的,至於此後國民黨的敗選,以及等待著馬英九的、因弊案入獄的命運,都只是一些連帶的反應而已。
英國首相卡梅隆一個人乘坐地鐵,沒有人跟他索要簽名;爲妻子買廉價的二手車,也得不到經銷商特別的優惠。德國總理梅克爾一個人到超市買菜,沒有媒體稱讚她「親民」;在餐廳吃完盤子裡的每一片麵包渣,沒有人驚歎她「節約」。惟有當慣了奴才的中國人大驚小怪、目瞪口呆:主人也太不像主人了!假以時日,當台灣的小女生、小男生們,不僅見到馬英九的時候不再尖叫,見到蔡英文的時候同樣不會尖叫,那就是台灣民主制度成熟的標誌之一。因為,即便作為國家元首的總統,也不過是做一件跟我們不一樣工作的平常人而已。平常人以平常心待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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