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恆秀
2014/04/29
有長者說我為何不在自己擁有的一片文學良田好好耕耘,管那麼多政治的事,不是浪費時間嗎?
我說,我沒管啊,是關心與參與公共事務。文學若關在學院裡變成一篇篇論文構築的嚴峻墓陵,那又與生命何干?文學不就是叩問生命以美學呈現嗎?參與公共事務也是一種耕耘文學田的方式啊。煩惱不就是菩提嗎?
難道讀書人只要關在自己的圈子高談闊論,就完成自己的高尚嗎?
如果唸了很多書,卻毫無關懷公共事務的心懷與行動力,那豈不是把人做小了?
當看到自己以前教過的善於思考、表現優異的學生,為公理正義、為自己與台灣的未來,站出來反服貿、反核四,而遭警察以水柱驅離,眼鏡被打掉、受傷,我可以當做沒看到,若無其事以文學展示優雅嗎?
當看到自己的朋友抱著八個月大的兒子、牽著五歲的女兒,穿著雨衣,冒雨在自由廣場靜坐反核,我可以沒感覺嗎?這位朋友曾以公費留學世界一流學府倫敦政經學院,是一位思路清晰、在國際會議場合可以冷靜發言的人才。但這個政府的種種倒行逆施,讓她必須這樣為自己的兒女奮鬥!
當時代大浪來襲時,站在第一線的都是人才與勇者。平庸者因為意志、心思、良知與身體的被動,而成為魔鬼的工具,因此變成人類向上進化的阻力。他們的無知讓他們為得利益者敲邊鼓而得意、而自以為高尚。
卡夫卡不是說過「所有的罪惡都是從不耐煩與怠惰衍生出來」的嗎?(“There are two cardinal sins from which all others spring: impatience and laziness.”)
當惡勢力黑壓壓一片時,所有尊重自己、實踐人類善質信仰的人必感到沈重、憂心與無力,但這是一條必經的死亡幽谷。
郝明義在他的書《那一百零八天》裡有一段話一直讓我若有所思,他說:
我覺得,與其說信心是幫我們從黑暗走向光明,不如說信心是幫我們從一個黑暗走進另一個更深的黑暗。
是的,如果以為靠著信心一路走下去,就可以逐漸看到周圍逐漸明亮,那麼,其實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信心,充其量,只是時間。
只有當我們從一個黑暗走進另一個更深的黑暗,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走進連時間都要靜止的黑暗時,我們才體會到信心這盞手邊唯一的小燈,是我們全部的指引。
我們放棄這盞小燈是否帶引我們看到光亮的預期;是否聽到鳥語的揣測;是否聞到花香的想像。
我們也放棄燈暈之外黑暗無邊無盡的壓力;一步之隔是否萬丈懸崖的緊張;踏錯步就會粉身碎骨的恐懼。
我們只是一步步跟著這盞小燈前進,甚至不見得是前進。(頁171-2)
這盞小燈是你的信仰,經過理智與情感辯證、焠鍊過、堅定的信仰。
賈伯斯過世時,一個由他配音的一支短片瘋傳全世界。所有因為參與抗議政府的顢頇、錯誤政策而被指責是瘋子、暴民的人,讓我們再來聽這一段話:
致那些瘋狂的傢伙們,那些特立獨行,那些桀驁不馴,那些惹是生非,那些格格不入的人,那些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的人。
他們不喜歡墨守成規,他們也不願安於現狀。
你可以讚美他們,引用他們,反對他們,質疑他們,頌揚或是詆毀他們,
但唯獨不能漠視他們。
因為他們改變了世界。他們推動人類向前發展。
或許別人視他們為瘋子,但我們卻看到了他們的天才。
因為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的改變世界。
王佩芬攝
當只願意做地心引力的順民,這世界是沒有進步的;傳統的地心引力在一方面給我們安定,另方面也會在我們百依百順不敢反問下僵化我們未來,一直進入死亡之路而難自知。只有勇敢地往上創造飛翔,這種反地心引力的精神或會被叫暴民或瘋狂者,但在科學上產生了愛因斯坦,文學上產生了艾蜜莉狄金生,政治上有鄭南榕等等不平凡的創造者改革者,彰揚了承續了傳統的優點,卻也在毀壞了傳統的缺點時引起怒視與異類視之,也常常在百年後才獲得應有的崇敬。
為那些敢於反地心引力的暴民鼓掌吧。有時候是踩到法律的紅色敏感線,但是願我們能有先反省反省法律是否生鏽的部分的雅量,再責求理念與行動的創新者吧。我們不能習於傳統的黑暗,我們當歡迎火炬。
也因此我對最近佔領立院的那些年青暴民,甚至是為反核而佔領忠孝西路的五萬個中老少壯各階層暴民,都願先欣賞其理念,後審視其行為。相對於那些躲在權力後誤國整人的暴民,這些反權力地心引力的暴民不是可愛多了嗎?
暴民?當你衰老的時候,你會懷念那些生命暴動的時光,創造湧湧而出,門窗洞開地湧出肆懷大闊的創意,暴民?你會懷念你是創造者的暴民,不是權力與物慾監獄裡的順民,大自然的光輝的秘密也湧湧而出,為人類為萬物增加華采與秘密的歡樂。